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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彻底地黑了,黑暗中只有案桌上的香头微微地明灭着,像一只只鬼眼。
但是那些鬼眼与可弟的眼光对视的时候,便突然黯淡下来,接着&ldo;噗&rdo;一下灭了。
谁也不清楚赵依凡究竟是从哪一个早晨起突然失声的。
依凡生平追求,无非&ldo;自由&rdo;与&ldo;浪漫&rdo;二事。
嫁给黄家麒是自由恋爱,离婚也是选择自由,一个人远赴欧洲留学更是浪漫而自由的,与摄影师相恋是为了浪漫,亲自送他上战场同样是浪漫的为自由而战‐‐更悲壮彻底的浪漫,因为打了&ldo;为自由而战&rdo;的旗号,格外惊心动魄。
可是摄影师和他的摄影机一起在炮火中化为灰烬,尸骨无存,赵依凡的浪漫也随之破碎了。
她的心从此深埋在荒原砂砾之下,先于肉体而死去。
皮肤不再紧绷晶莹,笑容不再明媚灿烂,连声音也不再甜美清脆,而变得沙哑起来,后来就干脆失了声。
家秀和黄裳起初并没有发现这一变化,她们久已习惯依凡的沉默,早就放弃同她交谈的欲望了。
直到有一天柯以来探望她们,崔妈照往常一样扶了依凡出来,柯以才惊讶地说:&ldo;她听不见我说话呢!&rdo;
黄裳一愣,泪水忽然不受控制地直流下来。
她想起小时候,印象中母亲一向是最喜欢穿衣打扮的,又挑剔,虽然回国的时候不多,但总会抽出时间来指点女儿行走坐立的姿势,取笑她英语发音的蹩脚,以及教训她说话不要直瞪着人看,走路时两腿不可分得太开,衣服是葱绿配桃红的好,艳不要紧,但不能俗,搭配是首要学问……可是现在这种种知识于她全派不上用场,赵依凡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蜡人,看不到半点过去的活色生香的痕迹。
那远去的风采都成了旧影,记忆中一个苍凉的定格,也终将随着日月流逝而渐渐淡去,届时,谁又会记得赵女士的万种风情呢?
家秀面如死灰,扶着依凡的肩呆呆站着,仿佛也已经死了一半。
崔妈却不放弃,仍然将一只手指在依凡面前晃来晃去,连声唤着:&ldo;二奶奶,二奶奶。
&rdo;
依凡默然坐着,半晌,忽然咧开嘴枯涩地一笑,柯以顿觉毛骨悚然。
他不能相信面前这标本一样的女人真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赵依凡。
从相识那日起,依凡便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因为美女从来不需要善谈,只有外拙内慧的人才要借口才伶俐弥补相貌上的先天不足。
在依凡女士,明眸善睐已经是最好的措辞,服装颜色也是一种语言风格,甚至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在在都是妙语如珠。
可是现在她失语了,不但是嘴巴不说话,连同眼睛、穿着、姿态,都一同沉默下来,罩着一层灰气,全无生趣。
以前只觉得美女老了最可悲,现在才知道,一个木美人才真正是悲剧中的悲剧,尤其姿色尚存而芬芳殆尽,就更加令人心悸。
柯以再坐不住,又撑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但是隔了几天,他又来了,说是托欧洲的朋友打听到,美国有一位很著名的精神科医生,曾经治愈过不下三例依凡这样的病人,建议黄裳陪依凡去美国就医。
黄裳先是一喜,仿佛沙漠中远远地听到了驼铃,可是立刻又黯然道:&ldo;那笔费用一定很大……&rdo;
家秀也迅速地盘算了一回,踌躇道:&ldo;如果把手头上的一点值钱东西一次出清,也未必凑不足这笔费用,只是明天我只好睡露天地。
&rdo;
柯以正色道:&ldo;这种时候,正是用得着朋友的时候‐‐你这里出一半,我再帮你们筹一半,总要过了这个难关,再不会让你无片瓦遮头就是。
只是这洋公寓自是再也住不得了,再说时局不稳,我们共产党是一定会统一中国的,到时候公寓一族反正是住不得,不如趁早打算,在平民区里买间屋子,不显山不露水地住下来,卖掉些家具,把工人全辞了,再找份工作,这样子,俭省点也就够过了。
就是以后划成分,有了这点准备也便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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