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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苏州的林黛玉,不知不觉地打个盹儿,恍恍忽忽,又往悼红轩去了。
西山下的这座小院落,沐浴在寂静的晚霞里。
抬眼看山峦郁郁葱葱,半座山峰都浸浴在霞光中。
林黛玉来到门前,信手推门进去,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两道简单的回廊,一丛修竹掩映着悼红轩那半扇敞开的窗子,一个人也没有。
黛玉信步走近悼红轩,只见门上的纸条由“叁”
变成了“贰”
字,她推开门,满桌的稿纸仍旧是她上一次离去时的样子,连风都没有吹进窗子,让它们移动分毫。
那个容貌憔悴消瘦的中年儒生不知道哪里去了,看他曾经那么如痴如醉地写稿子,书稿还没有完成,人却搁笔消失了。
黛玉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伤感。
她走进屋里,把稿子一张一张地整理好,分出章回,整理成一册,便坐在那椅子上细细看去:
“话说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有一块……”
一看开头,黛玉不禁抿嘴而笑:哪有这么个山名崖名,就算是写书作文章,也太过玩笑了些。
继续往下看,只见文上所说,宝玉身上的那块五彩玉竟是上古补天炼出的彩石,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也都是来历不凡的大士。
她看到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草,心中一动,细看下去,只见书稿上写那石头幻成的神瑛侍者,常常以甘露灌溉,因而惹出了这一道“还泪”
的公案,又有警幻等太虚幻境的诸人参与其中。
只是神瑛是什么人物,绛珠又是谁?这书稿上写的人物似仙非仙,似佛非佛,又不是一般的思凡、私奔的话本,读起来分外新奇。
黛玉发了一会怔,继续看下去,便见一个名叫甄士隐的乡绅出来说话,他家隔壁的葫芦庙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蒙师贾雨村。
再往下看,就是贾雨村得了盘缠入京赶考,甄士隐元宵节上丢了女儿,葫芦庙炸供走了火,人生无常,就在这几页纸里面。
黛玉细细品读,偶有存疑,便停下来默默思索,而后又往下翻页。
及看到拐子卖英莲,薛蟠打死了人,才知道这一二章写的是香菱的家事。
再看贾雨村胡乱判了案,立即写信给贾政邀宠,随后又发配了患难时寄住的葫芦庙里的小沙弥,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的这位业师,原来是这般奸猾无常,不思恩图报的小人,可恨不光是甄士隐一家错看了他,连自家也是错看了。
再看,就是写她年幼失弟、丧母,在父亲的殷殷叮嘱下乘着船儿,往外祖家去了;兼有写道贾府、甄府两位宝玉的几句言语。
从书稿里看自己生活的世界,黛玉觉得既熟悉又新奇,百味陈杂。
她挪过书桌旁的砚台,拢起袖子取了一支毛笔,沾了沾砚台里的墨水,略顿一顿,就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起来: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一手清秀小楷,尽现于纸上,墨迹湿润,渐渐沁入宣纸之中。
黛玉搁下毛笔,正要细细品读,突然见自己方才写下的诗句旁边,悄然浮现出了一行红色小字:
“此一诗婆心发现,不忍更欺人也。”
黛玉心觉十分诧异,用手摸一摸纸张,不过是市上售卖的普通熟宣而已,并不是什么仙篇神卷,怎么竟有这样神异的字迹出现?她按捺下惊慌的心跳,再提一行:
“何解?”
墨迹将干的时候,又有续言出现了:
“‘荒唐言’,赋子虚也,‘辛酸泪’,蓄隐痛也。
‘都云’惧罪我者之多,‘谁解’叹知我者之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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