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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就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喃喃地说:“你为什么要折磨我?我比你还要好一点,我是没有反抗,但我心里充满了愤怒,我真想冲出来干掉几个鬼子,可我没有武器啊,我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我是多么难过啊,我捏着拳头,咬紧牙,我对自己说,我不死,我要记着这个仇,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些凶手的罪恶告诉天下所有的人!”
我笑了:“那你记得这些凶手长得是什么模样吗?”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那种怨恨又出现在脸上:“你这人为什么这么冷血?你还能笑得出来?”
是的,我笑了,但我心里却悲痛欲绝,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有着凶狠纹身的男人,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漂亮的说辞,慷慨陈词,却是一堆华丽的语言泡沫,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用。
多么熟悉的腔调,七十年后是这样,七十年前原来也是这样。
我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我转过身,就要走时,披着我的迷彩服的那个女孩突然在床上动了一下。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她突然坐了起来,脸上还淌着血,但她的确看着我笑了,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像猫眼一样闪着光,带着一种暧昧的丝绸一样柔软的声音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我愣了一下,说:“不是那帮畜生杀死你的吗?”
她摇了摇头,看了看那个纹身男人,淡淡地说:“是他把我杀死的。
日本兵来时,我们两个都要往床下躲,他把我推了出来。
他是很聪明,日本兵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当然也就想不到看看床下有没有人了。”
她看出来我有点不相信,侧过身子,指了指腰间一大块青色的斑痕,说:“你看看,这就是他用脚踹的,他可真有劲啊,一脚就把我踹出来了……”
那个纹身男人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她,牙齿格格地咬着,嘴唇抖动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用说,这是真的了。
我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脑袋像是被炮弹炸了一样,嗡嗡地响着,纹身男人牙齿发出的格格声像唐僧的紧箍咒一样难听,把我的脑袋越勒越疼,我捂着脑袋,痛苦地呻吟着。
这是我在1937年12月的南京听到的最毛骨悚然的故事了。
我杀他,还是不杀?
她好像猜出我心里在想什么,声音还是没有一点表情,淡淡地说:“你杀不了他的,他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后来还娶了妻子,还有了一大堆孩子,他还是个模范丈夫呢。
他是很厉害,就好像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有时连我都有点糊涂了,不知道他是真忘了,还是根本就没拿它当一回事。”
我叹了口气,说:“那还是杀死他吧。”
我想要杀死他时,手里就多了一支九二式冲锋枪,我刚把冲锋枪取下来,她突然皱着眉头,愣愣地看着我,声音就像从遥远的云中飘来的一样含糊不清:“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我扭过头去看她,她突然消失了,那个纹身男人像水渗进土里一样不见了。
我汗毛竖了起来,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接着我就看到了她,那个漂亮的女售票员曾小艳,她正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哎呀,我怎么也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我愣了一下,我正躺在一张席梦思上,房间里开着床头灯,黄色的灯光像一层薄雾一样在四周流淌着。
她正倚在另一张床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背心,眼睛像朵刚刚盛开的鲜花那样盯着我。
我想起来了,我今天从李茂才那里出来以后,到了铜井的公交车站,最后一趟公交车坏了,司机修了半天,没有修好,他只好骂骂咧咧地从车底下钻出来,向我们摊开满是油污的脏乎乎的手,说:“没办法,修不好了,现在也晚了,只能等明天让公司的拖车把它弄到维修厂了。
我到亲戚家去住,你们怎么办呢?”
他说完以后,长满麻子的脸充满抱歉地看看我,又看看曾小艳。
我忙说:“没事,我找一个酒店住一个晚上吧,反正明天还要继续呆在这里,省得再跑来跑去了。”
曾小艳说:“我到我表姐家,我表姐家在这里。”
于是我们分手了,准确地说,是我们和司机分手了。
他向西边走,驼着背,像一条衰老的狗消失在月光里。
我们向东边走,一个小巧玲珑的影子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脚前摇曳生姿风情万种地飘着。
灰暗的路灯和心情一样不明不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好像有点冷,声音里有些颤抖。
路过了两家酒店,她还没有找到她表姐家,两个人影继续走下去。
路过第三家时,她仍然没找到。
再往前走,就是一些民房,没有灯光闪烁的酒店了,这个街道真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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