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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往事（第1页）

紧接着莺哥儿着实过了几天消停日子。

洗衣房的丫头、婆子，都知道莺哥要到绿玉浦去做丫头，成为大少奶奶的跟前人儿，虽然用不着故意巴结，但是也犯不着得罪，所以对待莺哥的态度也就收敛了许多，唯一对莺哥不满的就是白娘子，她想拉拢莺哥，可是莺哥自从跳井救过来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猜的其实也没错，确实是换了个芯子——总是冷着脸，一副淡淡的表情，无悲无喜的，恨的白娘子牙根痒痒，又忌惮着将来莺哥会到大少奶奶跟前，怕莺哥给她使绊子，所以，每次看见莺哥，都露出个又哭又笑的表情来，就跟她牙疼似的，莺哥冷眼看着，也不理她，所以白娘子背地里更恨莺哥姐俩恨的入骨。

莺哥也不知道莺哥在跳井之前在洗衣房是做什么工作的，自从搬到下人房以后，也没人叫她干活，她就随意的在洗衣房的这两个院落溜达，有时候去帮小雀烧烧开水，有时候帮庄大娘晾晾衣服，白娘子不在跟前的时候，庄大娘也会和姐俩儿个聊聊天。

莺哥最喜欢的活就是帮庄大娘晾衣服。

满院子的竹竿子上，晾着各色材质的衣裳，白纱衣、绿棉布裙，那是三等丫鬟的衣裳，不准许绣任何的图案，简单、素净；纯色的纱裙、襦衣，在裙边领口绣着各色的花朵、蝴蝶、鸟虫，这是二等丫头的衣服，因为常在主子面前答话、干活，每个人都拼着劲儿的把自己最好的绣工都使出来，好让自己绣的图案，入了主子眼，说不得那天就升了做一等丫头。

一等丫头的装扮，就和主子差不离了，而且她们大部分的衣裳，都是主子赏的，各色的茜纱雪纺丝罗绸缎，云纹织就的绚烂图案，流云如虹、蝶舞百花、青竹流水，那样的绚烂，莺哥常常想着，有人穿上这样的衣服，一颦一笑，该是如何的动人，还有那袖口领边，镶嵌着金线的各色滚边，三镶三滚，五镶五滚，代表着不同的意义，在阳光下晒久了，带着阳光的味道，莺哥把晒得滚烫的金线贴在脸上，也是滚烫的，一直烫到心里。

庄大娘一边洗衣服，一边嘴里唠叨着那些莺哥、甚至可能是连小雀都不知道的陈年往事，“那时候，和你娘，就住在前后院，你娘刚嫁过来，看我穿的不好，背着她婆婆，给我缝了条裙子，白色的、镶着绿色滚边，还在裙角绣了一朵芍药花，哎呦，你娘的手艺啊，真俊，我穿上那条裙子，整天跑来跑去，人家都说李家的丫头疯了，呵呵，那时候我也就比你现在大几岁。”

莺哥本来担心，庄大娘一直想把她姐俩儿个送出府去，结果事情被大少奶奶的一场审问给打乱了，庄大娘会生姐俩的气，但是现在对待她们还是照旧，现在莺哥在府里的日子好过一些了，庄大娘也就没有再提让她姐俩个出府的事情，莺哥养伤的这对日子，对她更是照顾有加。

这天日头正好，莺哥过来帮庄大娘晾衣服，满院子的绫罗绸缎，莺哥在五光十色的衣裳里看花眼睛。

“你也喜欢鲜艳衣裳？和你娘真像，你娘的巧手，十里八村闻名，凡是你娘看过一眼的衣裙，回到家里都能做出了，样式、花样都差不离。”

莺哥坐在她面前的小板凳上，托着腮帮子问她，“为什么我叫莺哥？这名字太文艺啦，我娘是会认字的么？”

“问啥一？咱们普通百姓家的女子，哪有识字的，倒是你爹会写几个大字，你出生之前，你们家院子里的大杨树上，突然来了一窝黄莺，哎呦，每天叫的可好听了，你娘闲了的时候，就坐在树下听黄莺唱歌，后来你生下来，哭的那个响啊，连外面黄莺都跟着叫起来，于是你爹抱着你，顺口给你起了名字，叫莺儿，连着性念，金莺儿。”

“这么说，我的学名叫金莺？”

“呦，你又不上学，还学名，后来，村里的秀才说——那人考一辈子都是个秀才，他说，黄莺是个尊贵的鸟儿，给老百姓家的孩子当名字，怕辱没了这份尊贵，女孩子当不起，要夭寿的，给你名字后面又添了一个字，哥儿，当男孩养，就不怕了，自古寒门出贵子，男人啊，不怕出身低，什么名字都当的住。”

哦，原来是哥哥弟弟的哥，莺哥一直以为自己的名字是歌手、歌声的歌呢，原来是这样。

庄大娘一边洗衣服，一边继续闲聊，“和你娘做邻居那几年，是我这辈子过的最顺心的几年。”

“那后来，大娘你怎么就到将军府了呢？”

“没两年，我哪狠心的后娘，就给我嫁给个当兵的，我家那个短命的，活着的时候是跟着将军爷出过兵的，他父亲、哥哥、兄弟都战死了，剩了他孤拐儿一个，将军爷就给他带回来了，在府里当个支应。”

莺哥对这里的职务都不大熟悉，头一次听见这个词儿，“支应？”

“就是小厮，将军爷跟前答话的。”

庄大娘停下手里的活，看着院墙一角开着一树灿烂繁花的海棠，目光似乎回到她一生之中最好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就住在府后院的一条街上，是将军爷赏的一个小房子，他每天不到下午就回来，知道我吃过饭了，还是会给我带点儿嚼咕儿回来，有时候是一碟子云糕，有时候是几个鸭梨，我总怕他浪费钱，不让他买，还和他怄气，哎，现在想想，后悔啊~~”

“后来呢？”

“后来一病病死了。”

庄大娘简洁利落的剪断了话头，“那房子，我一个人住着寒颤，就卖了几两银子，索性搬到府里来住，我一个人，跟前无儿无女，吃喝都好办，就想再攒点儿老本，将来到我兄弟庄子上养老去。”

“庄大娘，您别伤心，将来我和小雀给您养老。”

莺哥看着庄大娘落寞的神情，突然产生一种相依为命的感情。

“傻孩子，将来你和小雀都要出门子，嫁了人，还顾得上我这老太婆。”

“大娘，我和小雀给您当干女儿，嫁了人也有娘啊，不然那成什么，嫁了老公忘了娘？”

莺哥难得好心情，和庄大娘开起了玩笑。

“死丫头，什么话都敢说，也不害臊？”

庄大娘一指莺哥的额头，“虽然不是大家小姐，但是还是没出门的大姑娘，跟谁学的？”

她一时忘了莺哥只是个小姑娘，又是在规矩森严的将军府里，不小心把自己现代女汉子的那一面露出来了，抱着庄大娘的胳膊撒娇说，“我不是当大娘不是外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