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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掸去两袖灿雪,将挽在臂弯上的竹篮卸在杉木桌上,低着头,从篮子里拣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桑油纸包。
女妇名唤陈苓,原汴梁人氏,商户人家出身,论起年纪来,其实也只是年长原主人九岁,与前世的自己相较却是小了些岁数,所以看去未显疲老,瓜子的脸蛋、尖润的下巴,雅净的素眉欣长蕴有娟气,墨香兰发绾成规矩的云娥妇髻,偶尔两缕青丝泄在耳畔,也无碍其蕙质端庄的姿态…
“可是腹中饥饿了?”
她低头自说自话,“嫂嫂这趟县城下来,予你稍了两块腌猪肉,在配上前天秋嫂拿给我的冬菇菘菜,晚食便可好生的煲个大肉汤,你昨ri回来的突然,嫂嫂都没什么准备,今晚可要好生给你做顿吃的,在山上那一月瞧把你累的,婆婆都说消瘦了不少,前月又莫名其妙的下了大半月的暴雨,嫂嫂就怕你一人在那山坳里出什么岔子……”
她嘴上念念叨叨的,手上将几个桑油纸包裹拨开,几样红白吃食袒露了出来,或许是发觉苏进没有说话,不由抬眼看向苏进。
“怎了,仲耕?”
说着话儿,将耳际边松下的青丝拢在耳后。
他微笑着一低视线,却是没有立即应话,这嫂子说来还是很有话题的,村里人都是好奇着,这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为何这么死心塌地的守着那脾xing暴躁的婆婆和生xing木讷的小叔子,以她的家世相貌……即便有了子女,再嫁个好人家也不是多大的难事,可这事就是这么奇了,这女人十九岁就随着夫家迁到这穷乡僻壤,如今十年光景过去了,却依旧是甘心守寡,放在这年间,闲言碎语…终归是有些的,譬如有说是中意了小叔子,不过这话却是没有多少人去信的,苏进…貌不惊人才不显众,说白了……没有前途的傻书呆一个,这苏家娘子怎么也不会有这方面的考虑,所以他人更愿意相信的是人家看上了苏家家藏,为何有此一说?那就得从苏家的家世说起了……这苏家本是世居京师的大家商户,祖上三代经商,家产殷实,后来苏父依循祖训仕途为重,从而花大价钱在踊路街兴国寺对街谋了间书铺,借以消除苏家身上长久来的商人气,而且还在外城置地易田开私学,专以供养本家子弟学书,由此可见,苏家……钱、是有的,志向…也是宏远的,只不过后来踢到了铁板,是的…铁板,很硬的那种……苏家遭了灭顶之灾,苏父和长子苏弼殁于此事,具体是什么因由村人是不晓得的,便是苏家人自己对这事也是讳莫如深,但为了避难,举家迁到这陈留县郊外的榆丘村却是事实了,不过瘦死的骆驼就是比马强,更多人相信那苏老婆子手上还攥着不少苏家积蓄,老婆子久病缠身,必是不久人世,那么……她死后的这笔家藏也必定是陈苓这个做儿媳的继承……至于苏进?呵…没人会觉得这书呆子在中间会起什么作用……
苏进脑中片碎的记忆连起来,这孀嫂的形象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看我这记xing~~”
她笑了起来,“倒是忘了你现在还饿着肚子。”
说着在布裙上抹了把手,从怀里摸出个桑油纸包好的粮饼塞进苏进手心,“嫂嫂这儿还有个焦油饼,你先拿去充饥。”
即便风传自己这孀嫂是如何工于心计,但眼下这双长满冻疮的手却是做不了假的,那手背皲裂开了一道道糊红的口子,红肿的就像开水滚开一般,凝望了小顷,他微笑地将这沉甸甸的饼接在手里,陈苓继续忙活着,随口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什么婆婆有没按时服药,小耘儿在家有没有闹腾云云之类,不过马上的,她的脸就沉了下来……
“仲耕~~”
她表情严肃地撂下了木锅盖,瞥了眼锅里滚开的沸水,转头开始数落起自己这小叔子了。
“…你是我苏家现下唯一的男丁,要知公公生前名你为‘进’,便是瞩你勿要忘违祖训,终以登科进士为念,它ri一朝跃龙门,亦可耀我苏家门第,现下你抛却圣贤书,反去cao此贱务,岂非让九泉之下的公公心寒……”
“额…”
记忆中,这类劝责的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苏进自然也是挺正着腰板…说两句嫂嫂所言极是的舒心话,不过心里是不以为意的,虽然对于这孀嫂“望叔成龙”
的心情表示理解,但毕竟他已经过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纪,快四十岁的人了,已经没有这么多的进取和锐意了,再加上两世为人的感触,功名利禄什么…其实也真如老夫子说的那般……浮云了~~若真有什么在意的……家人…始终算是一个……所以为此,他倒是打算凭借重生而来的优势赚些银钱,恢复苏家之前的大商地位,一来也算是对得起苏家列祖列宗,不至于坏了基业,二来也能改善一下这个家庭穷苦的生活,但若是科举应试,他是不想的,毕竟这官服套了身上,那便不ziyou了,重生了一回,若还是整ri忙碌案牍文书,那可真是不划算的买卖了,他心中略略盘算着,这嫂子却是朝他干瞪眼,她又不笨,自然是听出苏进这话里有几分敷衍的意味,本来还想说道两句,但不巧这时外面传来“阿苓妹子开个门~~”
的吆喝声。
她先是一怔,而后慌忙放下手头事,也顾不得苏进,敛这裙摆就小跑了出去。
“来了来了~~”
苏进从栅栏窗口望出去,零星飘雪下,自家嫂子正顶着斜风细雪去开院门,门栓一解,远远的便能看到个裹着桃红花袄的中年健妇候在门口,那健妇一见陈苓,老脸立马是喜成菊花:“阿苓妹子,俺跟你说……”
不过声音马上就偃了下去,就见陈苓急急地将她推攮着出了门,临门时又朝自己这边张了两眼,随即便将柴门带上。
苏进望着那扇虚掩着的柴门微微起笑,也不在意,随意从边上提了只高桶,抄起木勺将锅子里的热水舀进桶内,哗啦哗啦的脆声下,婀娜的水白蒸气将苏进整个人罩了进去,他这是为自己那小侄女打洗澡水,所以…刚才陈苓瞪他是有先见之明的。
……
柴门外,细沥的雪沫粘在陈苓青泽的发梢,四野雪白,无人走动。
“为了我家小叔的事儿,李家嫂嫂这几天忙前忙后的,做妹子的也是过意不去。”
陈苓将一素白巾帕包好的物事塞到那健妇手心。
李金花捏了捏巾帕,估摸是件首饰,赶忙佯装责备起来…
“阿苓妹子这话就见外了,俺们两家做了十年的邻居,可比你那远在京师的爹要亲,你看你这做的…多叫你金花嫂嫂难堪啊……”
她惭愧的将这首饰收进袖子,“不过…你金花嫂子办事你尽可放心,俺已经多方打听过了,那老吴家的家底清白,家境也还算殷实,他家长子吴有儿在县里军巡铺做差事,现下虽是上不得门面,但听说保正他儿子过了年关就要上调到巡检司,到时候说能拉扯吴家人一把,将他提到城西厢公所去,若是事成了,这吴家人以后在村里可就是香饽饽了……”
她说的唾沫横飞,“还有人家姑娘呢…懂诗书~~知礼仪,俺亲眼见了,端得是个漂亮人,亏不得你家仲耕,对了…老吴家说了,腊八那天要带闺女过来瞧瞧,如果合适,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咱们乡里乡亲的,也犯不着那三媒六证,到时候多摆两桌酒就行了。”
“腊八…要过来?”
见陈苓面se不对,她想到什么似的缩起脑袋,从柴门缝中看进院子,一边瞟着视线张望,一边压着嗓子:“你家老婆子咋样了?”
,陈苓无奈的摇了摇头,“好是好些了,但终归下不了榻。”
“嘿嘿~~”
她那皱巴巴的脸立马笑成一朵菊花,但似乎是觉不妥,立马正经了颜se:“那还真是可惜了,还望她自个儿注意些身子才是。”
陈苓挤出一丝无奈的笑,“不过吴家人要来,总免不了要和婆婆见见,李嫂你也知道……”
“你到时候就说老婆子去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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