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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许敬之的男人来时总不空着手,带一点洋白糖或是水果蜜枣之类,他相貌端正,脾气顶好,只是寒涩得很,脸上总有一种惭愧的表情,从来只从眼皮下偷偷看人,有一回侍侯茶水的张妈亲眼看到云仙用手指飞快地划过他的下巴调笑道:“这付死样怪气,比大姑娘还害羞,几时改脾气?”
一桌子全是女人们古怪暧昧的笑。
云仙依旧每日坐在麻将桌上,或是听听无线电,每每抱怨院子里的那块砖还松动着,时不时地绊了人。
说来也怪,从她进门时江裕谷便说要找人来修这个砖,说了便忘,终还是没有修。
可是这一切都似乎与淑苇无关。
她只守在小院子里,看看书,给廊下的花浇浇水,哄哄小育宝,发发呆。
江裕谷不喜欢她跟旧同学们一块儿参加社会上各种活动,她慢慢地也与她们断了来往。
年青的江淑苇眉目里竟然偶尔有一点点老态一闪而过。
许是因为胸部的发育让她窘迫,她总半驼着背,好像她的灵魂先自她的身体老了,身体还青葱健鲜嫩,灵魂却枯萎衰败,她便带着这样一付古怪的样子缩在小院子里,如果不是一件事的发生,她兴许就这样老去了。
那天淑苇看见小院墙头开了一朵喇叭花,淑苇看了半晌,回屋端了个高凳出来,站上去想摘下来。
这一道女儿墙不高,正对着江裕谷与云仙的卧房的后窗。
房内大铜床边上有一道布帘,布帘里是云仙的恭桶。
云仙正站在那道布帘前,许敬之挨坐在铜床边儿上,十分拘谨。
云仙似在跟他说着话。
突地,淑苇看见,云仙伸手在许敬之脸上抚了一抚,忽地扑进他怀里,两人牵牵绊绊地走到那道帘子里。
青色绣了粉桃的布帘轻轻地晃动。
淑苇吓得堪堪要从凳子上摔下来,好容易扶着墙站稳了。
她怕极了,怕得夜夜恶梦。
淑苇十六了,略微有点懂这码子事儿,可是她不敢跟任何人说,最不敢同父亲说,她甚至恨不得托梦给云仙,叫她千万千万别叫江裕谷知道了这事。
她想到拈针的死,抬尸的人霍霍的脚步声,一夜一夜地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之后,她的主意倒仿佛归了位,有一天她站到父亲跟前去,说,她想上学。
去考师范。
因为上了师范可以住校。
她知道她再在这家里住下去,她就完了。
可是江裕谷并没有答应她,只淡淡地说了声:再说吧。
家里暂时也用不到你以后工作挣钱。
别成天想东想西,没事弄出点事来。
淑苇一愁莫展中,生了病。
她出水痘了。
父亲怕把病过给小育宝,把她送到了张妈的老家苏州,托给张妈远房的侄女照顾。
那是一个江南水乡极小的镇子,从东头到西头走一趟下来半柱香的功夫。
临水依桥,白墙青瓦,一蓬一蓬的绿藤打小桥的桥拱出一直伸展至桥栏上来,沿街的青石板路斑驳湿滑,沿街有木质回廊,小小乌篷船咦呀着在窄窄的河道里穿行。
淑苇寄住的这户人家就住在河边,推开窗就可以看见水道,青石的台阶一直延伸到河里,平日里女人们便踏了石阶蹲在上面洗衣洗菜。
淑苇的病好起来时,她每天都坐在窗前,看着这一片平和而沉闷的景致,日子长得怪异,她以为她会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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