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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玉田洋子（第3页）

祖父自小痴迷于古物，辨认出那是地狱变图——画中景象极其残忍，他绘声绘色地用关西话向我描述：恶鬼们将人们赤身裸体地成数十块，将滚烫的铁汁灌入女人的嘴里，把人放到密集的刀尖上戳成筛子……

&esp;&esp;祖父说地狱变图本是佛教画，专门描绘地狱的景象，曾盛行于中国古代，在许多中国的古壁画与洞窟雕刻里都能看到。

平安时代传到日本，又演化为配文图卷的“地狱草纸”

。

芥川龙之介笔下的《地狱变》，写的就是这种传自中国古代的地狱图。

年逾古稀的祖父不禁神往，躺在榻榻米上越说越兴奋，竟不可自拔……十二岁的我只感到恐惧，蜷缩在屋角不敢看他。

片刻过后，我闻到一股尿臊味，惊慌地扑到祖父身边，发现他已浑身冰凉。

&esp;&esp;我想，在父亲的童年时代，单独被关在黑屋子里读书时，祖父一定也跟他说过这个故事，详细描述当年在中国古寺中的大屠杀，还有沾满鲜血的地狱变壁画——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父亲才会终身不移地迷恋于《地狱变》。

&esp;&esp;给祖父举办葬礼并整理遗物时，我发现一沓厚厚的日记，是祖父参加日中战争留下的。

我瞒着父亲把日记藏起来，读了其中一些段落。

日记里描述的才是真正的地狱变！

祖父屠杀过许多无辜的中国人，包括老弱妇孺，而他在日记里毫无悔恨之意，相反还得意洋洋——我确信祖父就是恶鬼。

恐怕父亲早就知道了一切，而他遗传的红斑狼疮，或许也是一种报应。

&esp;&esp;后来，我选择学习中文，一方面想要了解中国及其文化，另一方面也有一种赎罪心——尽力弥补祖父曾经犯下的罪恶，虽然注定无法偿还。

&esp;&esp;父亲三十岁时出版了第一本推理小说，立即引起轰动。

他开始有了自己的社交圈，认识了我的妈妈——她是爸爸的读者，因仰慕而爱上了他，不顾他患有红斑狼疮和特殊的生活习惯，以及娘家人的竭力反对，没办婚礼就嫁给了他，两年后生下了我。

&esp;&esp;那是妈妈一生最错误的选择，仰慕作家的文学女青年们啊，千万不要委身于自己崇拜的那个男人！

&esp;&esp;没有人想得到，推理小说大师——松川古月，有着种种令人发指的怪癖。

&esp;&esp;他养了许多只猫，每动笔一部新小说就会抓一只来用榔头敲死。

家里的十几只猫全被虐杀，除了最后两只小猫被我抱出去放生。

他还不满足，又养了一窝仓鼠——这种小动物的特点是繁殖快，很快养出了一百多只。

他把这些仓鼠养在书房里，每逢落笔就闷到水杯里淹死一只。

&esp;&esp;父亲还迷恋于我的身体。

&esp;&esp;那一年，我刚刚开始发育。

每夜追看电视剧《人间失格》与《金田一少年事件簿》，更迷恋于kkikids的堂本兄弟，想必也是同为近畿人的缘故。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感觉似乎有人闯入过我的房间。

我还不至于怀疑到父亲，直到有一次洗澡，外面有些动静，我没来得及穿衣服，迅速拉开门，发现竟然是父亲在偷看！

他若无其事地走开，我蹲在地上哭了。

其实，妈妈知道他的这些秘密，但她是个逆来顺受的女人，只能经常到我房间睡觉，以防范父亲的种种变态行为。

&esp;&esp;不久，神户大地震。

&esp;&esp;我奇迹般活了下来。

我先摸到妈妈的尸体，又摸到了一息尚存的父亲。

他握住我的手，死了。

&esp;&esp;我想，他还是爱女儿的吧。

&esp;&esp;在我被救援队员挖出来前，我发现自己的手无法动弹，被死去的父亲牢牢抓住了。

寒冷的空气里，父亲死后的手指僵硬如铁，我用尽全力去掰，直到把他的四根手指全部掰断。

&esp;&esp;我在救灾帐篷里住了半个月，后来被亲戚接到乡下老宅里。

不久，之前出版父亲小说的出版社找上门来，说父亲早已签给他们一本新书，不知是否已经完成。

我才第一次听说《地狱变杀人事件》。

&esp;&esp;于是，我回了一次神户，从化作瓦砾的我家废墟底下，挖出了一本残缺不全的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