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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起身净手,并不予以理会。
苏子澈从小被他和先帝捧在手心里,纵然偶有责罚,也必是小惩大诫,远未到苛责的程度。
皇帝少时被先帝教育以俭养德,从不敢铺张浪费,可先帝偏宠幼子,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全给他,麟儿虽年幼失恃,却半点委屈不曾受,当真是金玉堆里养出来的。
这样长大的儿郎,应是性格温和,谦逊知礼,却不料温润如玉只是徒有其表,内里竟是嚣张入骨,心高气傲又恣意不羁——略有不顺夺人性命,稍合心意千金作赏,万字成策指点江山,一朝投笔塞外点将。
皇帝垂目轻叹,这般惊才绝艳的少年,他平生仅见,料来以后也不会再遇到。
可是他要一心一意的感情,他二人一个是君王一个亲王,又是手足兄弟,如何能一心一意?
苏子澈跪在床上,看着宫女们伺候兄长更衣净面,屋里地龙烧得正旺,他却觉得有些发冷,低声问道:“你是因为有了南乔,才不喜欢我了么?”
他望着皇帝袖间的祥云纹,努力地想忽略心底的不安与惊惶,却又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心底的恐惧,他想起皇帝初登大宝的日子,素来疼他宠他的爹爹才刚驾崩,天下缟素了没几日,转眼就开始普天同庆新帝登基。
那是他第一次懂得何为孤寂,何为不可说。
天地浩大,四海辽阔,难过的却只有他一个,而这难过却因着新皇即位而丝毫不能说。
那个时候,他亦是这般惧怕。
他怕一步踏错时,再无人为他遮风挡雨,笑着说无妨;他怕命途不怜,将他抛掷于轻薄岁月之中,任他自生自灭;他怕有一日恩宠不复,兄长的视线落到了旁人身上,他无法想象、不能想象、不敢想象那样的日子,甚至是这样的假设刚刚冒头,便被他迅速打消——他知道自己承受不起。
少年不知死生事大,只觉若真是如此,倒不如一死了之。
皇帝睨他一眼,挥开为他整理衣襟的宫娥,转身几步将小弟抱入怀中,低声笑道:“怎会不喜欢,哥哥最喜欢的就是你,在麟儿出生之前,哥哥都不知道,自己竟可以这般喜欢一个人。
麟儿,你是朕一手养大,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无一不是朕亲手所教。
如果这都不是喜欢,那麟儿你说,怎样才算喜欢?”
他一向吝于蜜语,少时带着麟儿下江南,先帝给一双儿子寄家书道“吾家儿郎久不归,爹爹思之欲死”
,若是换成他定然开不了这个口,爱恨喜恶在他身上似乎比旁人淡了许多,一如他轻浅无痕的情绪起伏。
他与麟儿分离两地,最想念之时也不过登高北望,或是加些粮饷至边疆,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他的喜爱惯来埋于心扉之内,流于目色之中,没于唇齿之间。
苏子澈望着皇帝的眼睛,轻声问道:“你说麟儿不如小时候,是真的么?”
皇帝低低一笑,道:“麟儿是在跟自己吃醋么?”
苏子澈微微一愣,赧然笑道:“好像是的……三哥,麟儿知道自己不够好,但是麟儿在长大,总会变得更好,你等着我。”
“哦?麟儿不够好?”
皇帝深邃的眼睛凝视着他,笑问道,“谁说的,朕怎么不知道?”
明媚的日光透过雕花窗透进来,散落了一地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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